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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下你的青春無敵


對於吃,我原本並不講究,人生樂事何止千萬種,又何必浪費在吃吃喝喝烹蒸炸煮上呢?

那是我30歲以前的想法,對於人生,霧裡看花的時候居多,激動而且熱血滿懷地過生活,瞧不起汲汲營營穿街過巷,只為了一鍋美食一碟醬菜的老饕,聞香下馬,更是無法理解的境界。那時我尚年輕,看不順眼的事,多如天上繁星。

青春有限,而美食記憶,歷久彌新。去年新年回鄉,老媽在廚房一個人忙進忙出,五十餘歲的婦人,手拿鍋鏟依然利落爽脆,我念茲在茲的媽媽牌糖醋排骨熱噴噴上桌,吃了30年的味道,猶如涓涓細流的溪水貫滿心中。媽媽略帶歉意地說:“我不知道味道是不是和上次一樣啊,媽媽愈來愈老蒙懂了,一直忘記上次的味道是酸一點還是甜一點。”廚房內熱氣盤旋而上,蒸騰水氣延透氣窗魚貫而出,媽媽的味道,怎麼變化,都一樣好吃。

我媽應該不知道,她的糖醋排骨酥香帶勁,比起外頭食肆有過之而無不及。以往食之,眼耳鼻舌身意盡皆用上,不是刻意誇大其詞,那是三十餘年來積累的鄉愁,一客糖醋排骨,相符於一疊經年累月的家書,又何必掛懷甜了一點酸了一點呢?

記得10年前,與4位友好同遊中國,從廣州搭了28小時的火車直奔北京。在天安門附近的小賓館登記完,晚上八九點的胡同裡依舊人聲嘈雜,和另兩位男生往胡同裡頭鑽,斑駁的牆面一字排開,胡同裡的人家擺張藤椅坐在門口納涼,我們找了間小店坐下,靠巷子口,夏天的熱風微帶沙粒。點了幾道下酒菜,小食店很有武俠小說客棧的味道,隔璧大嬸扯破喉嚨教訓老公,那先生按捺不住隱隱然欲發作,可那大嬸得勢不饒人,罵得興起,吃剩的花生殼就往先生身上拋,一場罵架差點成了全武行,店內伙記不得不起而架開二人,北方人的霸勁,實在了得,這是我的北京初體驗,永生難忘。

點了糖炒紅棗、水煮肉片和一道青菜,學北方大兄不吃米飯的習慣,配燕京啤酒一口一口暢快地吃。97年的老北京,還沒趕上奧運前夕的張狂囂鬧,全城人還沒拜倒在瘋狂英語的摧殘下,有錢大戶也還沒揮霍成性大炒地皮毫不遮掩,那時候算是歲月靜好,老胡同裡的粗聲呼喝,是另一種閒適安逸的生活。沁喉的啤酒味,香辣帶勁的肉片在舌尖彈跳的畫面,依然在目。

這讓我想起一位早登化境的高人舒國治,他對吃吃喝喝閒散生活,有另一番體會。

那滋味似乎在記憶中發酵,滲出

舒國治先生在一個場合,與一群學生聊天時說過一段話:“我就只管我自己,每天吃飽睡、睡飽吃,或睡飽了有時不吃,吃飽了有時不睡,就這樣糊裡糊塗,弄到了五十多歲,就知道蹉跎光陰,古人說是不好,可是今天我來就是給大家一個範例,不然的話我這個時候應該在更好的樹林裡頭散步,或是在海邊游泳,我會落得今天來這邊跟大家講這個,就是蹉跎光陰的結果,沒有蹉跎這個光陰,大家今天也沒有緣份可以碰面,所以人生的事情要這樣看待。”原來,從吃喝閒散中也能悟出這番道理,這可比大半繃緊神經過生活的人,更高出好幾班的層次,不得不佩服他。

說回97年,那個初夏,香港還沒回歸,我們還在用VHS錄影帶看電影,音樂卡帶也還沒完全絕跡,那不是個最好的年代,卻至少比現在樸素安定。那段旅程中經歷了哪些事,我們都記得不太清楚。倒是路途上吃過的菜肴,歷久彌新,像新疆的大盤雞、北京的烤鴨炸麻雀、蒙古的羊肉鍋烈喉白酒,又或是吐魯番吃下的過量葡萄,當中的滋味隱隱在記憶中發酵,點點滴滴在日常生活中滲出,日光如常,回憶和食物緩緩溢出,好不幸福。

日光真的如常嗎?風和日麗真會長長久久嗎?我靠那些歲月吃吃喝喝的記憶,一再地往前邁步,我不禁要這麼想,這就是食物無遠弗屆的力量嗎?我還想再去一趟北京,2008之後,奧運的狂囂塵埃落定之後,再去一趟,點一份糖炒紅棗,來一大碗辣乎乎的水煮肉片,配一瓶燕京啤酒,青春無限好,食物更加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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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pony1108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3) 人氣()